鱼腥草

棕竹微雨 · 发表于 2013-5-12 11:22:56

   周末随夫回乡，在菜园篱笆下觅得了一大片的鱼腥草。心形的叶子绿得能掐出水，鲜妍明媚，在微风中漾成了一片流动的绿云。这可是久违的老朋友啊。
   我小时候常喝鱼腥草汤。新鲜的鱼腥草有一股浓重的鱼腥味，母亲通常把鱼腥草晒干，盛放在灶房的大篮子里。《本草纲目》述，鱼腥草可“散热毒痈肿。疮痔脱肛，断疟疾，解硇毒”。家里谁喉咙痛或拉肚子，母亲扯下一把鱼腥草丢进锅里，灶坑里塞几束芦箕草点着，半晌功夫一碗清澈澄黄的汤药便得了，颇有药到病除之效。母亲没有进过一天学堂门，大字不识几个，当然不曾读过《本草纲目》，在那时贫寒缺医少药的农村，哪个当家婆姨没个三招两式来对付小病小痛呢？
   那乌黑硕大的篮子里可不止鱼腥草一味，母亲的收藏多着。番椒子草对付感冒发烧，蒲勺草专治尿频尿急，香藤子根开胃消食，车前草镇咳平喘祛痰、、、、、、我总也分不清的枯干药草上写着什么密码，能让母亲轻而易举地分辨并对症下药？那时的我，百宝篮比书上的一一得一更具诱惑。
   漫山遍野的绿肥红瘦里，草药的身影明灭可见，探头探脑地招引我们。田间地头干着活呢，母亲驻着锄头突然停住了，“好大一棵蒲勺草啊。”拔起在锄把上磕磕泥土便丢进土箕。溪畔拔草喂兔子，顺便也薅些猪屎草进篮子，治跌打折骨，镇痛消肿。深山砍柴时拗雉鸡尾，与肉同炖下肝火，极清甜。多年后读到杜甫“故山多药物，胜概忆桃源”的诗句，家乡风物中，那影影绰绰的绿色又在我脑海里拂动着。
   我深得草药的恩惠，左臂上一条长达六七厘米宽达一厘米多的伤疤还有着草药荫庇的印子。小时候端碗在门槛上吃饭，一个后仰摔了个脸朝天，摔碎的碗瓷片在手臂上割了长长的一道口子，血胡啦啦涌出。闻声而来的母亲急忙找来村里的赤脚医生，医生也没辙，说没有止血药，要送去乡卫生院，可伤情耽搁不得，母亲早闻说邻居石头家有一种很好的外伤草药粉，止血生肌很有奇效。因为邻里纠纷吧，石头家与我家本有些矛盾，不相往来已经有些日子了，母亲顾不得许多上门恳求，哀戚焦灼，其诚可鉴，石头也颇受感动，慨然应诺。我敷上药粉出血情况大大好转后，立即送往乡卫生院。后来留下的疤痕淡淡的，远没有当初血肉狰狞的骇然，也不无这草药的功劳吧。而从此我家和石头家也前嫌尽释，恢复来往，不能不说是意外之喜。
   岁月无声，一转眼我已为人妻为人母，却从未远离母亲的拳拳关爱。坐月子时母亲杀鸡洗尿布给新生儿洗澡，忙得不亦乐乎，用俗称“酒糟篦”的草药熬水给我洗澡祛风除湿，拔来新鲜的益母草煮鸡蛋让我吃了清淤活血。满月后孩子因为睡了晒过太阳的米枕头，头上长了好几个脓疮，痛得直哭闹，寻医问药都不奏效，还是母亲冒着寒风冷雨在山脊旮旯处挖来一种带刺的草药熬汤擦洗，宝宝很快痊愈了，而母亲自己却感冒了好几天。
   产假结束上班，我便把孩子托给母亲带，母亲更是呵护备至，常对我说：“你们小时候日子苦，没有享过什么福，孩子可不会那么苦了。”变着法子做各种好吃的，隔天用牛奶根炖排骨健脾补气，香藤子根炖满月兔消食壮骨，把孩子养得胖乎乎粉嫩粉嫩的。一次在街上，瞥到母亲背着孩子提着一大袋沉重的物品疲倦地步履维艰地走着，心里酸涩愧疚不已。
   而今，因为一些原因，我已经四个多月没能见到母亲，心里的思念如春雨霏霏。这如云如雾的鱼腥草，竟牵扯了我细碎绵长的思绪。罢了，挽起袖子俯下身子薅了一大把，择去杂质在池塘里淘洗干净，准备带回家里晾晒。那澄澈的鱼腥草汤里，能否映出母亲苍老的容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