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最后一轮明月——败军之将章邯
档案姓名:章邯,字少荣
国籍:秦
经典之战:戏之战,陈城之战,临济之战,定陶之战
性格:狡猾、短视、软弱
特长:后勤供应
必杀技:夜袭
缺点:行事犹豫,无战略眼光
最要好的同僚:李斯,李由,司马欣,董翳
最讨厌的人:赵高
死亡方式:自刎
简历
?~公元前209年:为秦少府
公元前209年~公元前207年:为秦军统帅
公元前207年~公元前205年死:为西楚霸王所封雍王 章邯,白起之亚也,衂於羽而名。——明 胡应麟
我们这一篇要讲的章邯,准确的说是个败军之将,大家或许会认为他没有资格同白起、李牧这些一等一的战神平起平坐,但其实他还是很厉害的,楚汉之际是个英雄辈出的时代,章邯能从一个政府经济官员转型为一代名将,且对这些天下豪杰们其本保持全胜战绩,那是很难得的,他少数的几次失败,也是败在了中国军事史上的神话,西楚霸王项羽和淮阴侯韩信的手里,并不丢人。况且章邯吃的这几场败仗,也是因为形势比人强,非战之罪。
基本上来说,章邯这个人,拥有如下两个特色:
一.章邯在战术指挥上有着极强的能力,却缺乏大局观与战略眼光,而他几个战略上的重要失误,对整个中国历史的走向有着极大的影响。
二.章邯是一个悲剧人物,而且是秦帝国大悲剧背景下的极典型性个人悲剧。他一生都在与历史的洪流抗争,却越抗越无力;他一生都在做艰难的抉择,却每选每错;于是他开始向命运低头,却最终低入地狱。有着致命性格缺陷的章邯,貌似坚强其实很软弱,貌似有主见其实很短视,他永远认不清自己该走哪一条道路,结果迷途而死,悲夫!
所以,我们还是有必要讲一讲这个章邯,这个能力出众,可惜生不逢时的大秦最后一轮明月。 1.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如果没有大泽乡的一场暴雨,章邯或许永远无法在史书留下他的足迹。
秦二世皇帝元年四月(公元前209年),暴风雨的前夜,秦二世胡亥闲坐宫中与他的老师郎中令赵高聊天,突发感慨道:“人生一世,譬如白驹过隙。吾既已临天下,富有四海。今欲快吾心中所欲,极吾耳目所好,以终吾身,可乎?”(这是人话么?简直是人头畜鸣。)
正所谓权力使人堕落,胡亥变质,正是赵高所乐见,于是他立即煽风点火道:“此正贤君应行之事。惟据现在时势观之,恐尚未可。夫沙丘之谋,诸公子及大臣皆疑焉;今陛下初立,此其属意怏怏皆不服,恐为变;臣战战栗栗,唯恐不终,陛下有此后患,欲享安乐,岂非难事?”
二世甚为惶恐,呆了半晌,方说道:“大臣不服,官吏尚强,及诸公子必与我争,为之奈何?”
赵高心中一声狠笑,躬身言道:“欲除此患,须用威猛。陛下可用法加严,令有罪相坐,陆续诛灭大臣及宗室;一切要职,皆改用新人,使贫者富之,贱者贵之。尽除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亲信者,如此阴德归陛下,祸害不生,奸谋永息。到得此时,陛下方可高枕无忧,安享贤主之乐矣。”
二世听的如痴如醉,老师就是老师,水平果然高,如今朕主宰生杀大权,还怕个什么,一个字,杀!
皇帝都发话了,赵高还跟他客气?于是大开杀戒。诸公子大臣,凡有小过,全部下狱,严刑审讯,屈打成招。不久,十二公子被斩首于咸阳街头,十公主被车裂于杜县(今陕西西安市郊),朝内大臣相连坐者不可胜数。本篇的主人公秦少府章邯,正是在这种“白色恐怖”之下主动要求去骊山监修皇陵,以避其祸。
至此,除秦二世胡亥外,始皇帝所有子女全被赵高屠杀,凡耿直无私的朝廷重臣也均被拉下马来,只留下一些唯唯诺诺的明哲保身之辈。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政治性冤狱爆发了。政治冤狱,是中国历史集权政治下最大的一颗毒瘤,在这种把极端恐怖的政治迫害下,一切公平与正义都成了空口白话,先秦时代新鲜自由的空气被无情抽去,中国人根深蒂固的奴性从此开始无可奈何的走上历史舞台。 席卷天下的大冤狱从根本上动摇了秦帝国的统治根基,然而,浑浑噩噩的秦二世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反而大兴土木,且规模更胜乃翁,一条一条昏令陆续下达到了帝国的各个角落:
1.骊山先皇陵已经修完,那就接着修朕的陵,需要的人也不是很多,民夫七十万足矣!
2.先皇已经下令停建的阿旁宫也要接着修,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朕要享乐,劳民伤财又如何?
3.朕的禁卫军也太少了,怎么只有几千?这是一个天下至尊的排场吗?不行,再征调五万壮士来,为朕表演射御,豢养犬马禽兽,以娱朕心。啥,养这么多人畜咸阳的粮食与饲料不够用?那还不好办,从各地郡县调拨来不就行了!不过送粮的人得自备干粮,朕可不管饭。
于是乎,帝国租税日重,征役不停,黔首穷困,天下苦之。胡亥与赵高吞没了人世间一切颜色,整个帝国笼罩在一片漫无边际的沉沉夜色之中。此时此刻,李斯劝谏无门,痛心疾首,悔不当初;而章邯则只能躲在骊山的幽暗角落里,默默担忧,偷偷流泪……
人性本恶,所以需要法律来约束,这是法家的基本思想。可惜法家永远无法解决最高统治者的约束问题,于是让事情充满了变数,毕竟国家的治乱,取决于皇帝的个人品质,这太难控制了。秦二世本是个纯洁的好孩子,可惜一旦君临天下,就迅速的腐化与残暴起来,而偏偏在这种时候,身为胡亥人生导师的赵高,又居心叵测,不仅不加规劝,反而在旁推波助澜,巨乱也就无可避免了。
所以我们发现,中国历史上皇权二代经常出现问题,这往往是因为第一代皇帝马上得天下,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既能制约又能保护其接班人的有效方法:要不就是屠尽功臣,让世间再无何事可约束于二代君主,使他人性中的恶得到无抑制的释放,从而成为一个暴君或昏君;要不就是所托非人,让重臣或外戚凌驾于皇权之上,造成国家大乱。秦朝发生的这个问题,后世历朝历代都发生过,或轻或重而已。 当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结果竟是这般,故山东六国的豪杰们怎能不蠢蠢欲动,他们现在等的,就是一个振臂一呼的带头者,至于此人贤否愚否、贵否贱否,都不是很重要。
大泽龙方蛰,中原鹿正肥,当大泽乡的一席暴雨倾盆而下,天下终于反了!
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七月,一支九百人的小部队开到了泗水郡蕲县大泽乡(在今天安徽省中部宿州市附近),他们都是被帝国征发去渔阳(今北京市附近)戍边的“闾左”之人,也就是一群住在闾巷之中的城市平民,并不是教科书上所谓农民。
有两个在史书上没有留下名字的军官负责押送这九百人,他们并不知道,这九百贱民就是帝国的掘墓人,也是他俩的命中煞星。
他们也不知道,在这九百人中,有两个即将名垂青史的一代人杰,陈胜、吴广。
陈胜与吴广的官职是屯长,也就是负责协助军官管理军队的基层小吏,他们是吃皇粮的国家公务员,也并不是教科书上所谓苦大仇深的农民领袖。
大泽乡下雨了,暴雨,没办法继续前进,他们只有等,等雨过天晴。
可是这场暴雨下了太久太久,就跟“天下苦秦久矣”一样久,终于,他们误期了,这可怎么办,秦法严酷,误期可是要杀头的。
于是陈胜吴广相与谋道:“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逃跑也是死,举事也是死,都是死,为国而死可以吗?——看来,陈胜举事为的是“国”,这个国,当然不是秦帝国,而是楚国。陈胜与吴广都是楚国遗民,举事的政治目标是为复楚,而不是教科书上所谓一群农民想推翻剥削阶级的统治。
举事的动机与目标都有了,下一步就该商量举事的品牌了。商场需要品牌效应,造反也一样。 陈胜于是分析道:“天下苦秦久矣。吾闻二世少子也,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扶苏。扶苏年长且贤,只因屡谏始皇,遂致迁调出外,监领北军。二世篡立,竟无罪杀之。百姓多闻扶苏之贤,却未知其死也。项燕为楚将,数有功,爱士卒,楚人怜之。或以为其已身死,或以为其已出亡。我等如欲起事,最好托名公子扶苏、项燕,为天下倡,则必多闻风响应者。”
吴广一听,这是个好办法啊,他俩都是寂寂无名之辈,如不找些鼎鼎大名的品牌出来号召群众,只靠这区区九百人,想对强大到令人战栗的秦王朝发起攻击,恐怕死的会比去渔阳还快。
计议已定,说干就干,某月黑风高杀人夜,陈胜吴广请两个军官喝酒,趁其醉格杀之,然后召集戍卒,道:“诸位,此行为雨所阻,已是误了行期。按起军法,都该斩首。假令侥幸得赦,戍守边疆,死者也是十之六七,奈何?”
众人茫然不知所措。
陈胜复道:“今二尉已为我二人所杀矣!”
众人大惊。
陈胜突然振臂高呼道:“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戍卒们的热血沸腾了——建功立业,这是每个热血男儿毕生的梦想,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业,死了也值啊!——大家于是齐声高呼:“大楚兴,陈胜王!大楚兴,陈胜王!!……”
滂沱暴雨剧烈的敲打在每个人狂热的脸上、身上,却分毫不能浇熄他们胸中渴求功名的熊熊欲焰。
陈胜不愧为一个出色的鼓动专家,要知道在秦以前的血统政治下,平头百姓想要成为“将相”,或许还有那么一丁点儿可能,若要当“王侯”,那就是痴人说梦了。但是现在陈胜给大家指了一条极度危险却曙光万丈的道路,那就是——举大名,起大事,想前人之未敢想,做前人之未敢做,功名富贵,就由我这卑贱之身首事!
于是,反抗暴秦的第一枪打响了,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号称大楚,一战下大泽乡,二战下蕲(今安徽宿县),三战又连克蕲以东的铚(安徽宿县)、酂(河南永城)、苦(河南柘城)、谯(安徽襄县)诸县,及至兵临陈城之下(今河南淮阳),陈胜军已增至车六七百乘,骑千余,卒数万人。
短短十几天,九百斩木为兵的乌合之众就变成了数万全副武装的大军,这扩张速度,也真是快得离谱了。陈胜吴广敏锐的抓住了历史最好契机,一举创造了奇迹!
还是那句话,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楚人心怀故国,对秦均抱有刻骨的仇恨,他们热爱自由,他们思念旧的秩序,他们永远无法忍受秦帝国古板的法治与惨毒的暴政。所以当陈胜挺身而出,楚人们都沸腾了,同去同去,革命去! 2.临危受命
陈城,远古时为伏羲圣地,春秋时为陈国国都,战国后属楚,后期称郢陈,白起陷鄢郢后曾为楚故都38年之久,自它被秦攻占的那一刻起,这里的楚人们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反抗,多少故楚精英、豪杰蛰伏在这座历史名城内,就等着群起发难的这一天!
现在好了,一支强大的楚国力量已席卷而来,那还等什么,共举大事吧!
于是,里应外合之下,帝国在故楚之地最重要的一个战略基地被陈胜轻松拿下,楚人们算是拥有了自己的革命根据地。
陈胜攻下陈城后,势力持续扩张,不多久功夫,就来了一大批英雄豪杰云集到他的座下,其中包括:魏国名将信陵君魏无忌的门客、大梁名士张耳和陈馀,魏地豪杰周市,孔子九世孙孔鲋(儒家书经守护者),楚上蔡贵族房君(爵位)蔡赐,楚陈地名士、陈胜故人武臣和邵骚……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这些豪杰与陈地父老们都向陈胜劝进道:“将军身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国之社稷,功宜为王。”
陈胜自小就有燕雀不知的鸿鹄之志,如今大翅得展,自然不加客气,遂自立为陈王,国号“张楚”,也就是“张大楚国”之意。由小吏升任大王的陈胜很开心,要知道他的姓氏就是来自于故陈国的君族——对陈胜来说,陈城不但是战略基地,更是他的祖宗之邦,夺取这个地方,并在这里称王,对他有着非常特殊的意义。
当张楚这杆迎风飘扬的帅旗冉冉升起,四方豪杰开始争相起义,纷纷杀死当地秦政府官员,举兵响应陈胜,星星之火终于燎原了,山东六国之地,几千人一队的反秦武装比比皆是,这里面就包括刘邦项羽等超级大腕在内,这里我们暂且先把他们放在一边不提。
我们看到,帝国之初秦始皇迁十二万户豪富于咸阳,让六国宗族势力遭到很大的打击,这就使得地方豪强得到发展空间,他们成为了反秦的中坚与主导力量。
面对此星火燎原之势,陈胜决定四面出击,全方位抢夺地盘,以扩大自己的势力:
第一路北征军:以故友武臣为将军,邵骚为护军,张耳、陈馀为左、右校尉,率军三千,北略赵地。
第二路南征军:以楚人邓宗为将军,向南攻取九江郡,也就是原来的楚国故都寿春。
第三路西征军:以魏人周市为将军,向西攻取魏地。
第四路东征军:以广陵人(今江苏扬州)召平为将军,向东攻取吴越之地。
这四路军都属于偏师,目的是在抢地盘,而陈胜真正的主力,亦同时发动,直扑秦首都咸阳而去:
第一路:以吴广为假王(代理王),监田臧、李归等诸将以西击故韩地荥阳,叩入关(函谷关)攻秦之门。
第二路:以楚人宋留为将军,率偏师略南阳,探武关(关中东南门户,位于今陕西丹风东南),从侧翼配合吴广军(这也是未来刘邦入关中之路)。
各路军都进展的很顺利,偏偏最重要的一路军出问题了,陈胜副手吴广的大军在荥阳城下屡屡遇挫,久攻不下——他们碰到强劲对手了,荥阳的守将正是秦相李斯之子、三川郡郡守李由,正所谓老子英雄儿好汉,李由不负乃父之威名,竟以一城之兵,生生拖住张楚军的绝对主力,为秦后来展开战略大反攻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陈胜见攻秦受阻,于是召集谋士,商讨对策,房君蔡赐建议陈胜另择名将,绕过荥阳,直接突入函谷关,直捣咸阳。陈胜以为此计甚善,大悦,遂封蔡赐为上柱国(楚官名,相当于秦之国尉,地位略次于令尹)。蔡赐接着又推荐了陈人周文,言此人精通兵法,可堪大任。
周文到底是何方神圣?
周文原是楚国名将项燕手下的视日官(即军中负责观察天象的占卜官),参加过战国末年的秦楚之战,还当过楚春申君的幕僚,算是张楚军中难得的经过大战洗礼的军事人才。陈胜遂赐其大将军印,命其再领一军西行不略地,直插秦朝心脏。
这一招还是甚妙的,秦军在关东的主力均被吴广、宋留牵制,周文一路基本上没碰到什么抵抗,反而由于沿路不断有民众加入,及至函谷关外,周文军已剧增至车千乘,卒数十万——小蚂蚁变成了庞然大物。 函谷关号称天下第一雄关,扼崤函之极险,实乃关中秦地的生命保障线,当年山东六国数次合纵伐秦,伏尸百万,没有一次叩开过它的大门。正是有了它,秦进可出关逐鹿,退亦可闭关自保。有人说没有函谷关之险,就没有大秦王朝,这句话并不是一点道理没有。
然而,这一次,函谷关被周文轻松攻破了,这座自秦国草创至今,挡住了先轸、吴起、赵武灵王、廉颇、赵奢、魏无忌等先秦历代名将的千古雄关,竟被一个无名之辈周文轻松攻破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答案很简单,因为在此危急存亡之秋,函谷关上竟没有秦重兵把守,秦二世几乎是大开家门,把“强盗”给放了进来。
秦二世实在是个只会吃饭拉屎的大草包,关外已经烽火连天了,秦宫内还是一派歌舞升平。告急的文书一封接着一封,秦二世却一概不理,他总以为大秦军战无不胜,只不过区区小寇,还要来麻烦朕,该死!于是关外来的信使一个个都下狱了,罪名是欺君。眼见说真话的都没有好下场,大家也只好对他说些“善意”的谎言:“群盗鼠窃狗偷,郡守、尉方逐捕,今尽得,不足忧也。”
秦二世大喜,继续歌舞升平。
吴起当年在大河上对魏武侯说的那一句“在徳不在险”,实乃千古名言也!
等到周文几十万大军冲进函谷关,一路杀至咸阳城外数十里的戏地(陕西临潼),秦二世才突地惊醒过来,一屁股跌倒在龙座之下,慌道:“奈何?”
群臣无语,不能乱说话,说错了可是要杀头的,安全第一。
我们的主人公章邯终于在历史中现身了,他这个时候,正担任秦“少府”一职。“少府,主掌山泽陂池之税,以给共养,官列九卿。”也就是说,少府的官职相当于财政部长兼内务府总管,凡负责供应皇帝生活之需的诸官吏,什么尚冠、尚衣、尚食、尚沐、尚席、尚书……都是少府的属官,可以说,少府既是朝廷重臣,也是皇帝近臣,还是个油水极多的肥缺。然而章邯却不是一个贪财好利蝇营狗苟之辈,此危急存亡之秋,他想的并不是如何捞油水,而是怎么挽救大秦。
天下一乱,影响最大的便是各地方的租税和渔税,还有谁比身为少府的章邯更了解关外的情况呢?半年来,哪个地方已沦陷,哪个地方仍平靖,他都一清二楚。
章邯说:“今贼众势大,且已迫,要发近县之兵,恐不及矣。骊山役徒甚多,臣请赦之,尽给兵器,使臣率以出击,当可退贼。”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靠咸阳城里的五万中尉军,想要抵挡周文的几十万大军,无异于以卵击石,而左近几个大县的秦军,虽然人多,且颇有一些战斗力,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只有在骊山脚下修皇陵与阿房宫的役徒,人数足有七十万之多,且就在咸阳之郊,组织一下立刻就能投入战斗。
然而,此唯一之计,后患极大,要知道,七十万骊山役徒,来自帝国诸郡,不仅有秦人,还有六国之民,这些人临到阵前,难保不会反戈一击。就算没有反戈一击,也难保路途之中不会逃亡。让这么多手持干戈的刑徒逃出关外,无异于将无数反抗力量放出了潘多拉的魔盒,天下之乱局就要更乱了!
但章邯和秦二世没有其他办法可想,万一张楚军攻进咸阳,那什么都完了。留住青山在,后事才可为。这就叫饮鸩止渴,就算是杯毒酒,他们也要一口气喝下去,冒一冒险,博一博!
——来吧,刑徒们,拿起你们的武器去战斗,胜利了我就给你们自由!
历史进行到这里,我们才发现,当年秦始皇派五十万大军南征百越,是多么的失策,如果有这五十万秦军主力在,周文能那么轻松一路攻进函谷关吗?我们现在知道,这七十万刑徒中的六国之民,后来在战场上虽没有反戈一击,但很多都偷跑了。等到巨鹿之战,章邯手下的兵只剩了二十万,且全部都是秦人,这些人,应该包括骊山役徒中还没战死的秦人,以及章邯出关后陆续收集的诸郡秦军。这是后话,且不提。
我们看到,章邯实在是个很有勇气的人,当帝国万马齐暗,所有人都在明哲保身,只有章邯毅然决然的放弃了少府的肥缺,挺身而出,欲挽狂澜于即倒,这是何等的勇气!由于史书缺载,章邯从前有没有带过兵我们不知道,但即使有带,应该也带的不多,否则秦灭六国时不会对他只字未提。那么作为一个没有什么军事经验的财税官,够胆子带领七十多万政治倾向不明的混杂部队去打这决定大秦命运的一战,这又是何等的勇气!! 2.天下大乱
公元前209年的九月深秋,张楚军几十万人坐困在戏地收割一空的麦田里饥饿难耐。
是的,章邯那边看似困难重重危机四伏,周文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几十万张楚军,同样是支临时拼凑的混杂部队,双方可谓半斤八两。不过周文还有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他缺粮。军队扩张的这么快,周文自己也是始料未及的,这么多人,粮食怎么解决?
唯一的办法,就是迅速攻克咸阳,冲进去抢粮食抢钱抢女人!
但是在此之前,他必须先面对一个可怕的对手,章邯。
章邯是帝国的财税官和宫廷的后勤部长,他有着极强的组织管理能力与保障后勤能力,一支几十万人的徒役部队,很快被他整编成一个组织严密的战斗序列,经过一番简单的训练与动员后,便大举朝戏地杀来。
这是自秦始皇统一六国以来天下规模最大的一战,双方投入兵力近百万,声势极为浩大,然而此战并没有像长平之战那样耗时日久,相反,它胜负分晓的极快,快的令人简直有点可笑。
事实上,双方还未交手,章邯就知道自己赢定了!
骊山徒都出身罪犯,换句话说就是一群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在没有任何希望之前他们是社会边缘人,但现在章邯赐给了他们武器、粮食与自由,他们就变成了战士、死士,为生存为自由而战的死士。
他们做梦都想冲出关去,逃回阔别已久的故乡,但要实现这一点,就必须先杀败这些同胞,自私也罢,残忍也罢,没有办法。
秦代衣服、旌旄、节旗皆尚黑,所以当数十万骊山刑徒军墨色一片的冲向戏地的时候,整个天地仿佛都被乌云吞噬了一般,情景十分可怖。
周文的杂牌军果然不敌,无论单兵作战能力、武器装备,还是后勤保障,他们都不是骊山死士军的对手,方一交锋,就溃不成军,周文不能遏止,只得从戏地一路败退到函谷关外的曹阳(今河南灵宝县北),领残军坚守城池,当缩头乌龟,然后飞章向陈胜告急。
章邯面对做了乌龟的周文,一时间也难奈何之,因为他的骊山刑徒军出关后也偷溜了不少,他也只得紧紧围住曹阳,等近县的正规军前来增援。
这一围,就是足足两个月。两边儿都在向后方讨援军,就看谁来的快了,先到先赢。
陈胜接到周文的求援书,又急又怒,狠狠的一瞪蔡赐——前几天还报捷说打进了函谷关,咸阳城唾手可得,怎么这么会儿功夫就一败涂地了,你还说他什么精通兵法,狗屁!
蔡赐一个哆嗦,忙躬身道:“微臣死罪,然今军已败,多说无益,还请大王速遣军援之。”
陈胜叹了口气,道:“寡人之军已分兵四略,哪还有多余之兵援他。”
蔡赐一笑,说:“大王忘了武信君武臣么?”
陈胜一拍脑袋,大喜。对呀,我咋忘了我这个老朋友呢?他手下也有十几万军,当可与章邯一战!
算盘是打的不错,可惜没用。 原来,陈胜派出去抢地盘的四路偏师,就属北路军总指挥武臣混得最好,这家伙只靠着区区三千人渡过黄河,一路不攻而降城,不战而略地,传檄而千里定,到得此时,竟已是坐拥燕赵之地四十馀城、十几万兵马的堂堂武信君了。(自封的)
而就在这个当口,武臣得到了两个坏消息:第一,周文打败仗了;第二,陈胜变质了,他听信谗言,杀了很多一起造反的好兄弟——他再不是从前那个小吏陈胜了,他现在是陈王,为了保住手中的王位,他什么事儿都干的出来!
第一个消息说明陈胜大势已去,第二个消息说明陈胜不是一个可以跟随的好领导。于是武臣纠结了,在这个人生的十字路口,他该何去何从?
正当此时,满脑子封建割据思想的政治投机人士张耳、陈馀跳了出来,他们劝武臣脱离陈胜,自立为王,割据一方以自保。
武臣半推半就的答应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可是陈胜的名言。那凭什么你陈胜能当王,我武臣就不能当王呢?
于是乎,武臣在故赵都城邯郸接受群僚朝拜,自立为赵王,封陈馀为大将军,张耳为右丞相,邵骚为左丞相。俨然已与陈胜平起平坐。
武臣称王,最郁闷的就是陈胜——人心变了,队伍不好带了,就连好朋友武臣也不再听寡人节制了,寡人好失败!
杀,寡人要将武臣全家尽数杀了,再领兵伐赵平叛!
蔡赐忙劝:“现在暴秦未灭,先诛武臣之族,此又生一秦,为大王敌。大王东西受攻,必遭牵制,如何得成大业!不如遣使贺之,令其速引兵西攻秦以援周文。待灭秦以后,再行图赵,亦未迟矣!”
陈胜能怎么办?只能照办。于是将武臣家人移入宫中软禁起来。 并封张耳子张敖为成都君,让他去邯郸称贺,催促赵军入关攻秦。
可是陈胜的如意算盘,又一次落空了。
张耳陈馀根本不上当,他们跟武臣分析道:“大王据赵自立,本非楚意。今遣使来贺,并促我攻秦,乃是陈王之计。愿王毋西兵,而北收燕代,南取河内。任由秦楚交兵,王自居中观变,当可得志于天下。”
武臣深以为然,于是分兵三路,派原上谷郡(今河北张家口一带)卒史韩广将兵北略燕地,李良略常山,张黡略上党。就是不遣一兵一卒去救周文。
眼见武臣第一个吃了螃蟹,还吃的挺美,陈胜派出去抢地盘的将军们一个个坐不住了,他们纷纷以武臣为榜样,或自立为王,或拥立六国宗室之后为王,他们拥兵自重,割据一方,陈胜的王令,再没几个听了。
北路军赵王武臣的部将韩广平了燕地,又脱离了武臣,自立为燕王。
西路军的周市平了魏地,拥立了魏公子宁陵君魏咎为魏王。
故齐贵族田儋率众杀死故齐地秦政府官员,自立为齐王。
后来陈胜兵败后,还有楚王景驹、楚怀王心、韩王等一干六国旧贵族也纷纷冒了出来,抢夺胜利果实,战国七雄,以一种极度疯狂的态势,重新复活了。(这里我推测有少数六国宗室在亡国之际幸运的逃了出来,没有被秦始皇押解到咸阳。)
在中国的历史上,这样的情况经常出现,历朝历代的人民起义,革命果实往往都被各种旧贵族割据力量所偷摘,如刘秀、曹操、李渊……莫不是这么起家的。